柳永《玉蝴蝶》

望处雨收云断，凭阑悄悄，目送秋光。

晚景萧疏，堪动宋玉悲凉。

水风轻，蘋花渐老，月露冷、梧叶飘黄。

遣情伤。

故人何在，烟水茫茫。

难忘，文期酒会，几孤风月，屡变星霜。

海阔山遥，未知何处是潇湘。

念双燕、难凭远信，指暮天、空识归航。

黯相望。断鸿声里，立尽斜阳。

在前面的节目中，我们一起读过柳永的《鹤冲天》。柳永通音律，善于写长调，但是一生命途多舛，颠沛流离，写的诗词也经常带着怨气和伤感。《鹤冲天》是他在落榜后发的牢骚，给人感觉字里行间都是气话。

后来柳永因为“才子词人，自是白衣卿相”一句惹的仁宗皇帝不快，屡试不中，穷困潦倒。作品中多是描绘的男女之爱与羁旅之苦，遣词用句非常动人，作品流传极广，当时有“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”的说法。

这首词《玉蝴蝶》是柳永羁旅行役主题的代表作品，据说是他为了怀念故人所作。文如其人，不同诗人的作品都会带有他们自己人生的烙印。柳永是个天生带着忧郁气质的诗人，他流传下来的绝大部分作品都带着这种化不开的忧愁伤感。我们读李白、刘禹锡甚至杜甫的诗，即便他们也在讲离别，也在抒发忧愁，但你也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向上的豪气在。

而每次读柳永，能从诗文中感受到的就只有这种令人辗转反侧的悲戚和忧伤。所以柳永看到的秋天景物也带着无法言说的悲凉。

望处雨收云断，凭阑悄悄，目送秋光。晚景萧疏，堪动宋玉悲凉。水风轻，蘋花渐老，月露冷、梧叶飘黄。遣情伤。故人何在，烟水茫茫。

难忘，文期酒会，几孤风月，屡变星霜。海阔山遥，未知何处是潇湘。念双燕、难凭远信，指暮天、空识归航。黯相望。断鸿声里，立尽斜阳。

上阕写在秋日里凭栏远望所见的景象。秋雨停歇，阴云飘散，眼看着秋日的阳光渐渐在天边暗淡下来。傍晚风景萧瑟，让人不禁引发宋玉的悲秋之叹。

看轻风拂过水面，白蘋花一点一点地衰残了。少年子弟江湖老，我们的衰老一如这秋花。月下的露珠冰冷，梧桐的黄叶悄悄飘落。面对如此秋色，内心孤独冰冷，故人都不知在何方，眼前只有无边的秋水上，雾色苍茫。

词的下阕开始道出主题，回忆往昔温暖的时光，感慨人生的变化无常。最难忘的美好记忆，是当年我们这些文人的雅集，那时我们饮酒作诗，何其畅快。斗转星移，一转眼就过去了那么多年，离别后我们天各一方，辜负了多少好时光。如今山长水阔，相聚无期，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。送信的燕子也难以给远方的友人送去思念，无数次站在水边，在苍茫水色中辨识友人归来的航船，却都是徒劳的空等。我默默地伫立着，望着远方，一直站到暮色四合，夕阳收敛了光芒，只有离群孤雁的哀鸣一声声在空中回响。

这首词把秋日的感伤写的非常细腻，我们一起读了这么多首秋天的诗词，其实大家应该发现了，虽然也有刘禹锡那样反悲秋的诗人，但悲秋才是中国文学的经典主题。为什么秋天这么容易引起我们的感慨和忧伤呢？秋天是从花草繁茂的夏季到冰封雪盖的冬季的过渡时期，就像一个坏消息的信使。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，每一片落叶，每一场秋雨，每一阵西风都在提醒我们，夏天过去了，冷峻的冬天就要来了。而时序的更迭，更提醒我们时光的流逝，一年走到秋天就快要接近尾声，又一个年头要过去了。由盛而衰的过程，由青春到老去的过程，总是引发人的悲哀。

同时，秋天也容易引发对生命的哲学思考。春花秋月何时了，季节万古不变地轮回，这是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，而人在其中是如此渺小，如此脆弱。所以我们总是觉得秋色是苍茫的，柳永说：“故人何在，烟水茫茫”，其实苍茫的不只是秋色，更是我们的心情。在迷蒙而不可尽见的景色面前，在强大永恒的时序轮回面前，我们感慨自己的生命之短暂，际遇之漂泊，聚散之无常，从而产生茫茫然的情绪。在这首词的下片中，柳永回忆起与故友共赴的“文期酒会”，何其快意。然而物换星移，秋光几度，多少良辰美景都被辜负了。这不仅是对某个朋友的怀念，更是对过往时光的怀念，对“胜地不常，盛筵难再”的困惑和感慨。这种困惑，是人生有限性的悲哀，是走不出的宿命，即使立尽斜阳，也只是无谓的挣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