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白汤”实物考辨与方剂学意义探析

成都中医药大学临床医学院九年制中医学级李斯炽班

吴昊

指导老师贾波　王一童

《局方》载四君子汤服法为：“盐少许,白汤点亦得”[1]，如白汤实物何？古今之意难相两合，众说纷纭。粗考《局方》及两宋药事、茶事民俗，笔者认为《局方》所载“白汤”应为两宋时期的冲点团茶。本文概述两宋煎点茶汤、茶盐入药之俗，并对“白汤”实物及其方剂学意义进行探讨。

四君子汤白汤冲点团茶大行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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概述

四君子汤源出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（简称《局方》，下同），是治疗脾胃气虚常用方、补气基础方。[2]费伯雄视之为“补方之金科玉律”。一般认为，其方虽伍苓术以利水、燥湿、助运，然补气有余而行气尚弱，若脾虚难反或夹中阻，久服恐非最宜。一如柯琴所言，四君子“必举大行气之品以辅之，则补者不至泥而不行”。《局方》言其常服，何故？笔者认为，如要“常服”须与其服法辅车相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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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汤实物的药事、茶事考辨

《局方》载四君子汤“盐少许,白汤点亦得”。[1]白汤为何物？白汤即是两宋冲点团茶。

2.1两宋民俗——煎点并举、药食同源

两宋药物煎、点并举。

煎，熬也。早自《内经》就有煎煮取饮的记载，经由有效煎煮，可纠正药物偏性，使药物有效成分得以溶出，较大程度发挥药物功效。合理配伍进行的复方煎煮还能改变药物功效、作用趋向、整体性味以增效减毒。

点，冲泡击拂。盛于两宋，《局方》方剂六成以上为丸散，[3]点法在《局方》中运用颇多，如：白术六一汤（沸汤点服）、烧脾散（白汤点下不拘时候）、新法半夏汤（盐汤点服）、清神散（入茶末点服）等均为不同溶媒条件下点法的运用。

两宋茗饮煎、点法并行。煎茶，水与粗茶、散茶或末茶共煎取饮；点茶，团茶碎置于茶器，加入盐、茱萸、生姜、葱白、花椒或陈皮等调味，即苏辙所谓“北方俚人茗饮无不有,盐酪椒姜夸满口”，在灌注沸水的同时以特殊茶具击拂，形成颜色鲜白的茶汤。

煎点茶汤具有药物与食物双重属性。古人对茶叶的认识源于其药物属性，《神农本草经》云：“苦菜，味苦寒，宁心、聪耳目，疗胃痹、厌食。”[4]苦菜即茶。唐以后，茶的食物属性更为突出，陆羽言：“茶之为用，味至寒，为饮最宜。”[5]两宋制茶，已具备成熟的工艺，茶叶经由反复洗涤、榨茶出膏（将汁液榨出）、研茶、过黄、压茶等流程,在制作过程中添加多种辅料，最终以模具制成团茶。[5]此时的茶叶已顿挫苦寒之性。两宋时期的煎点茶汤，具有食物与药物双重身份，在汴京，二陈汤曾作为一种茶饮被沿街叫卖，[6]可以说，茶是两宋药食同源的最佳代表。

2.2两宋习语——以汤代茶

两宋民间习语，冲点团茶即汤，点汤即点茶。北宋《清异录》（下）载，保勉父子称善于点茶的僧人文了为“汤神”，朝臣和凝将斗茶，将味劣之人称为“汤社”。该书还辑录了亡佚的《仙芽传》中的片段，提及“十六汤”，即以十六种不同的水点出的茶。

2.3外观相似——团茶与“白汤”

“白汤”一词与“白饮”用法相近，言其“白”是为突出其颜色。[7]斗茶在两宋时期盛极一时，时人蔡京在《保和殿曲燕》描绘冲点团茶如“疏星淡月”，斗茶时“视其面色鲜白、著盏无水痕为绝佳”。[5]而《茶录》载：“茶盏贵黑”“茶色贵白”“点茶之色，以纯白为上真”[5]，是其义也。

2.4鉴别

白汤与沸汤、清水、盐汤、米汤、酒非一物。南北朝-唐朝期间中医典籍所辑白汤多指清水或沸水（见表一），言白但明其中无物耳。到宋代，“白汤”词义有所扩展。《局方》青木香丸的制作中，明确提及“渐入清水”[1]。同篇连辑的烧脾散、新法半夏汤、白术六一汤，分别以白汤、盐汤、沸汤作溶媒，考虑到《局方》一书的官方背景及其辑书严谨性，所辑白汤应与清水有别、与沸汤、盐汤也并非同一物。而《局方》在金露丸中还提及“应急诸般疾患，米饮、茶、酒任下”，故白汤亦非米汤、酒。

要特别说明的是，白汤与《局方》所用茶末、茶清、腊茶所制成的茶汤亦有区别。两宋茶制品有二，一为散茶，二为片茶，[8]片茶即团茶。局方中有大量以茶入药的记载，例如川芎茶调散（茶清调下）、八风散（腊茶清调下）、清神散（沸汤点服、入茶末点服），但其所制茶饮均非白汤之属。由于团茶的特殊制作工艺，决定了只有团茶在冲点后才具有鲜白的色泽，因而也只有团茶在冲点后才能称为白汤。而茶末、茶清以及腊茶即便冲点也不会呈现乳白的色泽。

03

“白汤”的方剂学考辨与方剂学意义

原方水煎与汤点并行，在长期服药，煎汤又比较繁复的情况下，可以采用点汤法，除取其方便外，其在方剂中的意义仍然值得我们探讨。

3.1白汤在《局方》的运用

《局方》中以白汤为溶媒的方剂在功效上具有相似性，除还睛丸外，均可主治以脘痞、食少、纳呆、呕恶、泄泻为主症的中焦病证（见表二）。这些方在主治病症上具有一致性，故知，白汤应具有特定方剂学意义。

3.2团茶的性味

如今南方多个民族所饮用的打油茶、咸油茶等饮食习惯与之或有渊源。冲点团茶中，茶能开胃助食、行气，各种辅料又能温暖中焦，故此“白汤”为冲点团茶，符合该类方剂的功效诉求。

茶为寒凉之品，常饮必折胃气，有伤中阳，若中阳本虚，不宜与之。《本经逢源》以茶“皆苦寒伐胃”认为其不宜脾胃虚弱之人饮用，苏轼亦认为空腹饮茶“冷脾胃”。但团茶在制作时，采用的榨茶出膏工艺，直折茶之苦寒。同时添加诸如茱萸、生姜、葱白、花椒或陈皮等在内的辛温之品以佐味，使得茶叶的苦寒之性得以制约，使其凉不败胃、温不伤津。

再者，《本经》认为茶叶具有醒脾开胃（疗厌谷）、行气（疗胃痹）之效[4]。由于宋茶加工及冲点过程中辅料的添加，团茶在口感上具有了甘甜、香滑的特点，《茶录》称其“味主于甘、滑”[5]。

3.3运用与启示

四君子汤虽有健脾益气之功，但其醒脾利气尚弱。若脾虚气滞，积重难返，苓术难堪其用，久服恐非最宜。团茶中的盐、葱白、花椒、茱萸、陈皮等辅料能行脾气、醒脾窍、除痞满，增强四君子汤除湿及行气利窍作用，属于“大行气”之品，能使脾胃本虚之人之够“常服”“不拘时候”。

反观《局方》中加减四君子汤（小儿方），并未使用白汤冲点，但在原方基础上配伍白扁豆、藿香叶、黄芪，增强了补气、化湿及行气力量。这从方剂的加减运用上反映了四君子原方所存在的不足之处，也说明了白汤本身是具有方剂学意义的。之所以未在加减四君子汤中使用白汤，笔者认为其是考虑到小儿脾胃虚弱，“大行气”之品虽能行气消痞，但“壮火之气衰，少火之气壮，壮火食气，少火生气”，“大行气”之余却又恐耗气，并不适合脾胃稚嫩的幼儿，故使用较为温和的白扁豆、藿香叶，更加符合小儿的脾胃生理特性，可参。

四君子汤示人以大法，后世异功散、六君子汤，香砂六君子汤等衍方则直接在原方基础上增加陈皮、半夏、木香或砂仁诸药，通过配伍增强除湿、行气作用，更加符合脾胃的生理特性。[9]但运用之时仍然不能过用行气，以免在“大行气”的认识上陷入矫枉过正的尴尬局面，反致胃气耗散，得不偿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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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论

通过以上分析，笔者认为，白汤或为“团茶”之属，由此，四君子汤虽无“大行气”之品，却有“大行气”之用。后世医家对《局方》四君子汤补气有余而行气不足的认识，是不全面的评价。通过其加减运用，我们可以勾勒出宋代医家对四君子汤的基本看法，时医已经认识到四君子汤补气有余而行气不足，脾虚重证久服非宜的弊端，故言以可与白汤“点”之，其加减也无不在阐释此种认识。其精妙之处在于寓中医理论于日常生活，通过“白汤”点服，增强方剂除湿、行气作用，使无“大行气”之品的四君子汤拥有了“大行气”之用，后世衍方思路大多源于此种实践。加强对方剂服法的研究，有助于我们深化对方剂配伍规律的认识，对当代中医临床实践具有启发意义。

参考文献

1刘景源整理，太平惠民和剂局编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[M]．人民卫生出版社，

2贾波，李骥．方剂学[M]．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，：-

3颜隆．宋代方剂剂型历史研究[D]．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，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．：9-11

4吴普等述，孙星衍辑，石学文点校．神农本草经[M]．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，：21

5吴觉农．茶经评述[M]．中国农业出版社，

6伊永文．北宋的"煎点汤茶药"[J]．农业考古，，(4)：-,

7高福生．读《魏晋南北朝小说词语汇释》札记[J]．江西师范大学学报（哲学社会科学版），，24（3）：98

8梁太济，包伟民.《宋史食货志补正》[M]．杭州大学出版社，：-

9陈潮祖．中医治法与方剂[M]．人民卫生出版社，：-

（编辑/柴依璐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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