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连几天，阿棉都在讲台下面，发现一只木蝴蝶。

阿棉是这个月的值日生。第一次看到这个单薄发黄，可怜如蝴蝶残翼样的东西，她还以为是纸片之类。正要丢弃的时候，教植物课的老教授赶来，热泪盈眶地要了去，说是这几十年来日益减少的珍稀植物，叫做木蝴蝶。

后来，木蝴蝶每天都出现，阿棉就把它们夹到了书本里。即将到来的期末考，浇灭了她微弱的好奇心。

公布成绩的那一天，班主任兼历史老师——冯教授也宣布要退休了。

这次考试，大家的历史成绩仍然是全校最好的。

冯教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。但白发苍苍的他突然在讲台上给大家鞠躬的时候，好几个女生都哭了。

看着冯教授在讲台上的孤单背影，阿棉莫名想到，几年前冯教授的爱人李教授也是这所学校的植物学老师，似乎常常生病，冯老师因此有时会休假；她意外去世后，冯老师就没有旷过一天的课了。

暑假中，当阿棉再次翻开书本的时候，木蝴蝶们，却都已经不见了。

阿棉就去问了植物学教授。

“我的那只也莫名不见了——在镜框里装裱得好好的呢”。他惋惜而惊异地说，“但不知为什么，最近家里又莫名发现了很多。”

电脑中自动播起了新闻。不知不觉，夏日的蝉鸣，也已经秋风取代。

阿棉望着窗外，她想去看看冯教授了。

冯教授的家里并不像他的教案那样规整，桌上堆着一些泛黄的文献，还有一张夫妻合影。

端着水果出来的冯教授，穿着松松的薄毛衫，白苍苍的头发依然梳理得很整齐。温暖的屋子里，阿棉慢慢吃着切好的水果。认真询问过阿棉的成绩后，冯教授就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了。

冯教授一直没有孩子，也没有再娶。平时也很少说话的他，只是会根据不同学生的性格，来制定不同的应对策略，有时会写长信，有时直接制定学习计划，偶尔还会结合同学和父母的力量，效果一直很好。虽然说起来简单，但阿棉觉得，正如能够轻松打通各种历史情节一样，不善言辞的冯教授每次都很快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点。

说起来，毕业那天的一鞠躬，似乎是他四年来最情感外露的一次了。

又沉默了一会，冯教授突然找到宝似的，想到了一个他觉得年轻人会感兴趣的话题：关于上个月的假期，他和岳父岳母去阿尔法星球旅游的经历。

“年轻的时候，曾和你师母一起去过一次。”冯教授的脸上凝着淡淡的，悲欣交集的神情。

阿棉听着，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水果。

冯教授的脚下，正躺着一只小小的木蝴蝶。

不知不觉，到了七点，电脑开始自动播放整点新闻，是关于阿尔法星球旅游开发的最新消息。听了个开头后，阿棉便借口倒水，起身去了厨房。

磨蹭半天，阿棉才回到客厅。冯教授的眼睛有点红，但脸上很平静。他似乎还要和阿棉说些什么，眼睛却心不在焉地在房间各处张望。阿棉简单说了几句，就起身告辞，并婉拒了冯教授要送她出门的提议。

听到冯教授匆匆关门的声音，阿棉终于深深出了一口气。

今天一整天，各个频道都在播一个相似的新闻。

新开发不久的阿尔法星，被证实有种奇妙的辐射；从那里归来的游客中，有些人出现了奇妙的症状：游客的脑电波会凝聚成为某种物质实体出现，遗落在各处。

目前发现的都是一些小物件，戒指、书、游戏机之类——这些物品往往和这些旅客生活中的某人有关。但也许是地球缺少辐射的环境，那些凝聚出的物品在两三天后，便会消失不见。

一开始，大家以为物品是随机出现的；后来才发现，那些物品，不过是思念某人的产物——和那些物品有关的某人。

刚才看到的那张合影里，冯教授正揽着夫人李教授的肩，站在露营的帐篷前，风吹乱了她云朵一样浓密的头发。她的右手欣喜地举着一片木蝴蝶——正如刚才阿棉在冯教授脚下看到的那只一样。

路灯下，半透明的黄叶在风中飞舞。

李教授正是植物学教授——李教授的女儿；而木蝴蝶，是她生前最钟爱的植物。

阿棉仰起头，望向夜空的某个方向。

跨越人生和星海——那是送来木蝴蝶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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