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，万物复苏，我的心却是忧伤的。

心底反复诵念着两个字：当——归。

是的，当归，你当归来。

你走了多少天了？我能数得过来，但我不愿意去数，宁愿相信那是将来的事情。这样，我就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了。是的，你永远在我身边，在我心里，永远。

那天，收拾旧物，看到你写给我的信，稍稍向右倾斜的草体，一行一行地写满了叮咛。你把那些信按照日期，排好顺序，交给我。我不敢细细地读，怕泪冲垮堤坝。那道我筑了很久才筑好的堤坝，但我知道，它仍是那么脆弱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坚强。小心地把那些信收起来。想着，将来，在我的堤坝足够强悍的时候，再读。

那天，看那些老照片，你微笑着。虽然生了病，仍是那么乐观，任何的苦难在你心里，都微不足道。看着你的双眼，柔中有刚，充满了对岁月的感恩和藐视苦难的刚毅。我的心理远没有你强大，但你给我的那些精神财富，却让我在跌宕的生涯中受益匪浅。

你的屋子还是老样子，任何东西都保持它原来的位置。有阳光的时候，我会坐在你常常坐的沙发里，在那个角度看电视，温习你的神态。然后，再从另一个角度看向门外，心里是你坐在那里听到我回来时，向外张望的神情。

还记得你的那个本夹子吗？最原始最古老的样子，封面是一张在桃花中笑得开心灿烂的女孩儿的脸，里面夹着稿纸。生病之前，用右手在稿纸上给我写信，生病之后，用左手继续写信给我。那本夹子已经磨得斑驳了，日子的痕迹重重，但你一直在用。是不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，你总觉得那个女孩儿灿烂的笑脸就是我？

虽然后来我们生活在一起，不再需要写信了，但你又开始给那些在故乡的老朋友们写。那些稿纸，还夹在里面。最上面的一张，还有你写信时留下的字痕。我没舍得动它，就让它静静地躺在时光深处吧，等你哪天想写信的时候，再用。

还记得吗？那天，我告诉你我怀孕了。你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，仅那么轻轻一下，却被我看到了。我还注意到你眼里泛起的晶莹的亮光。那泪光，就那么深深地含在你的眼底，硬是没流露出来。我知道，你盼这一天盼好久了，但从来不和我说。怕我工作太忙，怕我有压力。其实这些都是我的借口，我是那么自私地贪玩，想多一天再多一天过自在的日子。

我把小小的女儿放到你的怀里，你用左手使劲抱着她，生怕淘气的她在你怀里左扭右扭地掉到地上。你把脸贴在她的脸上，那温柔的神情，让我看到当年我在你怀里时，你幸福的样子。

其实，小时候，我是一直都怪你的。你心里装着学生，装着工作，总是很晚了，在我睡意正浓的时候，才把我从邻居的奶奶家抱回去。还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：“回家了。回家了。”我那时总是盼着快点儿回去，再快一点儿回去，好安安静静地睡觉，不听你在耳边的念叨。可是现在，我是那么那么想让你再把我抱在怀里，那么那么想再听听你在我耳边说话，哪怕说上三天三夜，我都愿意。

刚才，在饭桌上，我又想起你吃饭的样子。我吃不下去了，起身回到卧室，坐在那里，发了很久的呆。你一定想到了，我哭了。想，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，你吃饭了吗？

夜深了，我不敢开灯，知道你的眼睛不好，怕光。我就这样和你一起静静地守着这暗夜，你的手在抚摸我的发际，你的眼神里，爱意那么浓，心里一定又在说：“你太瘦了，多吃点儿，快胖起来。”

我总是会梦到你，梦里的你，总是生病以前的样子。有一次，你给我讲课，班里只有我一个人，你认真地讲，一手漂亮的板书，楷体。我特别好奇，你的板书怎么和写在纸上的字那么不同。行草和楷体，就如刚强和温柔的你。还有一次，我下班回来，你在厨房做饭，我站在门口，偷偷看你忙碌的影子。而在我心里，总有你下班后，走在路上的身影，我只是默默地跟在你身后，听你和别的老师说话。那时候，我真傻，总想逃出你的视野，去做任性的自己。要换做现在，我肯定会天天守着你，一天也不要离开。

你怎么就那样走了呢？走得那么匆忙，没有告别，就走了呢？我一直想不通，一直在心里寻找答案，但似乎又清楚，只是不肯相信。你是太要强了，不愿意给我添一丝一毫的麻烦。可是，那怎么能是麻烦呢？你知道吗？你走了之后，我的右半边身子一直是凉的，尤其是后背，沁心地凉。天那么热，我却从内向外地冷，总想抱紧自己，但却又无能为力。没有你的护佑，我是那么无助。

那天，他们把你送到往生客栈，不让我跟着去。我一直在担心，你生病后，这么多年来，从来没自己出过家门。那晚，你一个人呆在那里，害怕吗？

我见到你化妆的样子了，从从容容地平静，安详的神态告诉我，你只是累了，睡了。我多希望，你真的只是睡了，只是睡了呀。我好想认真地端详你的样子，好想再轻轻抚摸你的脸，可他们不让，他们拉着我，抱着我，就那样硬生生地把我拽走了。

后来，我终于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了。你变得那么小，那么轻，能让我全部地抱在怀里。我像抱着宝贝似的，把脸贴着你，用整个怀抱着你，好像不抱紧了，你就会逃走。其实，我是挡不住你的脚步的，你一直都是那么从容，那么热爱山水，就去山水的怀抱寻求本真的你吧。

小草都长好高了，树也绿了，玉兰开花了。每年，我都会跑到玉兰树下，去看那大朵大朵雍容的花。可今年，我却一眼都不敢看，甚至是躲着走。那有着你名字的树，就那么兀自开着花，一点儿都不体谅我的心情。也是，树没有错，是我自己的问题。

前天下了雨，淅淅沥沥的。还没到清明呢，怎么就雨纷纷了呢？我看着那雨丝，在窗玻璃上飘着，丝丝缕缕的，像是谁在流泪。没勇气看了，怕我的泪也像那雨丝似的流。我知道，你不喜欢我哭的样子。可是，我实在太想你了，就让我淋漓尽致地想你一回吧，任思念的泪尽情地流一回，只一回，好吗？你别怪我没出息，我不是没出息，我只是太想你了。

心里又开始不停地念叨那两个字：当——归。当——归。

当归，是味中药，能够治病的中药，补血镇痛。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，叫云归。那么，当归，就来补充一下我的气血，镇定我的痛楚吧。让我能够静静地等待你，云游归来。

封面及文中图片均为原创

作者介绍：

戎飞，专栏作家，散文家。

生于塞外，居于海滨。学理工，爱文字。

喜欢植物的素朴安静，擅以中药为题煮字疗饥。

声明：本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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